有声读物|我的那些工友们
进工厂上班以前,我曾在附近的一处工地上打过工。辛苦劳动过程中,接触到形形色色的工友们,他们有男有女,有老有少,来自五湖四海,讲着不同乡音,盖厂房,起高楼,为这片新建的工业园区挥洒着自己的汗水。
虽然时过境迁,但偶尔回想起这段打工的经历,仍是清晰如昨,那些工友们的音容笑貌历历在目。
刚去工地的时候,我干过几天磨锈工,油漆工老刘就是带领我们干活的头儿。
在一块不大的空地上,堆放的都是盖厂房需要的钢结构,上面锈迹斑斑。磨锈工用磨光机上的钢刷子把钢材的表面反复打磨,直至光亮如银,油漆工老刘刷上油漆,电焊工们按照图纸把钢材焊接成需要的形状和尺寸,然后拉到厂房安装。
老刘是江苏溧阳人,六十左右年纪,高个儿,身材魁梧挺拔。黑红的脸膛,浓眉大眼,鼻直口方,若不是那一腔吴地口音,妥妥北方大汉一条。
使用磨光机,是有一定危险性的。所以上工后的头部件事,就是把我们的“行头”穿戴好,口罩、护目镜、安全帽、大围裙、厚实的棉手套和耐磨的鞋子,缺一不可。俩圆盘插座,插上四五把磨光机,各人坐着自备小马扎,在摆好的方管上一字排开。随着刺耳的声响,火花四溅,铁屑飞舞。
“领导找我的事,我就要找你们的事儿。”
“我让你们慢一点,你们就慢一点;我让你们快一点,你们就快一点,听懂没?”
这是老刘在给磨锈工训话,怕我们听不懂,特意放慢了语速,用他那带着乡音的普通话一遍一遍地说。除了磨锈工,他同时还管着四五个电焊工。
老刘烟瘾挺大,但在工地上基本抽不到自己的烟。因为他的手还没伸到口袋里,早有眼尖的焊工适时地把烟递到了跟前。甭管烟孬烟好,传递的是一份心意。这时的老刘,自是理所当然地接了,叼在嘴上,和递烟者一人一支吞云吐雾起来。
有一次,找老刘换磨光机的钢刷,间隙里我好奇地问他,溧阳也是鱼米之乡吧?老刘慢条斯理地看我一眼,故意反问:“要是鱼米之乡,我还会跑这么远来打工吗?”见我质疑的眼神,他停顿了一下,才和我说起了他的家乡,他的家人。
老刘口中的溧阳山清水秀,天目湖的白茶历史悠久,南山的板栗个儿大味甘,溧阳的白芹更是脆生生透着特有的清香……老刘家也有几亩地,但是都被征用或流转出去了。两个儿子已成家单过,家里就剩他和老伴,两人身体都还健康。而老刘又是个闲不住的人,所以就跟着工程队出来打工。他不用为养家糊口发愁,所以太累的活他是不去干的。
我在老刘的手下干了有十多天,之后,又被给我们找活的头儿派去另一个地方。自此以后,也就再没见过老刘。
大张和大李是沾亲带故的异姓兄弟。都是四十刚出头的年纪,来自山东泰安,专门做工程地基的防渗处理,也就是土工膜焊接。他们需要雇两个小工做一些辅助性的工作,给我们派活的工头就把我和另一个女伴给调过来了。
大张中等身材,偏瘦,精干灵活,因为常年风吹日晒,皮肤黝黑发亮。总是穿一身军绿色的工装,叼一根烟,走起路来拽拽的,有一点痞痞的味道。
大李也是中等身量,但是白净偏胖,爱穿宽大的体恤,看着斯斯文文,和气可亲。我从没见过男人有像他那样浓密而长的睫毛,浓眉下一双大眼,一笑起来像个害羞的姑娘。
大张技术顶呱呱,干活手脚麻利,就是性子太急躁,还嗜好烟酒,动不动就训人,急眼的时候也骂娘。弄得我那个女伴特不愿意给他跟工,怕挨训。
而大李做起事来慢条斯理,遇事不急不躁,顾全大局。为他这个大不了多少的哥哥兜底圆场,省却了不少烦心事。
他们做的这个防渗处理共有三层,中间那层是土工膜,其余两层是一薄一厚两种防水粘毯。土工膜是一种以塑料薄膜为防渗基材,与无纺布复合而成的土工防渗材料。土工膜质量的好坏和接缝的处理是工程质量的关键。长的直的接缝处用爬焊机又快又省力,而复杂的地方或者需要打补丁就只能用电烙铁了。
经过热处理的接缝都要用仪表进行真空压力检测。在双焊缝之间取两个点往中间充气,如果在规定的时间内压力值不明显下降,才算焊接合格。这个是必须由施工方的监理工程师来验收的。
土工膜完工那天上午,早早地给施工方打了电话。可四个人在烈日下晒了两三个钟头,连监理们的影子都没瞅见。汗流浃背的大张暴脾气又上来了,气得直转圈圈,大李只好耐着性子好生安抚。
直到太阳偏西,监理大佬们才姗姗来迟。大张只管做好检测的一切工作,全程唬着那张黑脸,一言不发。没办法,又是大李,鞍前马后地陪在监理们身边,搭讪、递烟、陪笑脸……总算验收合格,终于松了一口气。
铺蕞上面一层的时候,把事先裁好的毯子卷成一捆,抬着扔进地基里面。有些地方的横梁有一米多高,底下半米是空的,人在里面无法直立行走。我们四个人只好在底下拖的拖、拽的拽,像战壕里的工兵一样匍匐前进。也不敢抬头,稍不注意,安全帽就被磕得咚咚响。看着彼此狼狈的模样,我们四个人都忍俊不禁,哈哈大笑起来。
大李还把他手机递给我,让我给他拍段小视频,发给家里的两个淘气包,让小哥俩看看,他老爸在外挣钱养家有多不容易。
熟悉之后的大李,也挺爱说笑的。他给我们看手机上的全家福照,妻子很漂亮,还有两个可爱的儿子,一个上中学,一个上小学。他其实是干餐饮的,由于疫情等多种原因,行业不景气,他就在亲戚开的公司里跟着做工程,天南海北地跑了很多地方。
后来,听说大李又来过一次工地,大张没有来。我因为那时已在工厂上班,所以再也没有见过他们。
因为土工膜和防水毯堆放在工地的货场上,来来回回运过几趟,就认识了塔吊的地面指挥孙姐,一个极爽快的女人。四十八九岁的样子,身量高挑,蓝色牛仔裤,玫红上衣,黄色的安全帽下是一张普通的瓜子脸,但是一双丹凤眼却非常灵动,有神,让人过目不忘。
只见她手持对讲机,说一口不太标准的普通话,有条不紊地指挥塔吊司机上料、卸料,如行云流水般穿梭在货场上。
孙姐是个自来熟,聊过几回后,我就知道了她其实是离此不远的诸城市人,干信号工好多年了。
“孙姐,你看你多神气!不光空中的司机得听你指挥,来货场吊货的哪个人不追着姐长姐短的跟你套近乎?”我打趣道。
“这有啥?我都习以为常了。”孙姐笑着朝我摆摆手。不过,话锋一转,她那双灵动的眼睛里闪过一抹狡黠的光:“有时也挺有趣,他们越急着吊货,就故意逗逗他们,晾他们一会儿,保准手机里会多几个微信红包。虽然钱不多,但每月零花够了,哈哈……”
孙姐夫妻俩都在外打拼,两人只有一个儿子,在城阳工作,已在那里娶妻生子。儿媳妇想让婆婆去帮他们照看孩子,孙姐舍不得这份工作,不想去,为此事弄得婆媳之间不痛快。
“妹子,你不知道,我今年虚岁五十了。干我们这个工作的,过了五十三四人家就不用了。我来这个工地,可是我们经理亲自******找的我,管吃管住,每月工资五千五。五百块钱零花,每月还有些额外的收入,生活基本就够了。我们每月给儿媳妇五千块钱,她在家看三年孩子还不行?等孩子上幼儿园了,再出去找工作,可还是不情愿!”孙姐边说边叹气。
是啊,现在的年轻人,有几个愿意在家带娃的?还没潇洒够呢,怎会心甘情愿在家带孩子?孙姐遇到的问题,其实也是中国不少家庭正在面对或即将面对的难题啊!
每天上工、放工,必经之路有一处未完工的楼座。而且总能见到一对老夫妻在那里默默干活,听人说他们是从四川来的。两个人不是推着小车拉砖块,就是捡木头,又或是收拾脚手架上夹钢管的***扣。
看年纪都有七十多岁了,那男人就平常一老头,没什么特别之处。焦点是那个老太太,被太阳烤得紫黑的皮肤,偏爱穿肥大的灯笼裤。有时砖红,有时紫色,改天又换成大花的,不变的是一个脏兮兮的黑色腰包,松松垮垮地坠在腰间。沟壑纵横的脸上神情木然,机械地干着手里的活计。
一个烈日当空的午后,再次路遇那个穿灯笼裤的四川老太,正吃力地推着一车钢管***扣,遇到一个小土岗,上不去了。我心中顿生怜悯,刚想过去搭把手,那个老头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来,快步上前接过老太的车子,一使劲,拱了上去。
老太太朝我笑着点一下头,表示谢意,我也回赠她一个微笑,却都没有开口搭讪。我就那样看着两个人蹒跚而去,心情却是五味杂陈。
若是在老家衣食无忧,一大把年纪了又怎会撇家舍业出来受罪?但若说日子艰难不好过,她的笑容里却见不到一丝愁苦;相反,浑浊的眼睛里透着安详和满足……在他们身上,我仿佛看到了无数父辈的缩影:辛劳半生只为让儿女过得更好,挑起生活的重担,隐忍而不抱怨。像田间默默耕耘的老黄牛,奉献很多,唯独想不起也应该善待自己。
由于各种原因,我在工地的打工岁月并没有维持多久。但我依然怀念那些日子,以及那些天南海北的工友们。
简介:家在黄岛作家联谊会会员。黄岛新区人。少喜读书,至今不厌,空闲亦喜堆砌文字,自得其乐。
简介:家在黄岛·上泉朗诵社副秘书长。喜欢阅读,朗诵,音乐,旅游,自诩为热爱生活的文艺青年!从事企业管理服务工作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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